半壶饮罢,孟开平又自斟了一杯,沉默不语。烛火就在他面前,却照不亮他心中的路。
“他的事不算什么,你的事呢?”他怅然,花云看得明明白白,故而非要邀他喝酒,想听他吐真言:“平章面前,你还打算咬死不认吗?”
“到时再瞧罢。”孟开平长长地呼了气,无甚惧怕:“我说什么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平章想听什么。”
“他想听什么,我便说什么。”
花云实在佩服他的心态,但还是不禁再劝:“你听我的,师伯彦之女,留不得。”说完,他又补充:“她弟弟若能找到,更不能留。”
男与女不同,天地阔大,供男施展抱负的机会也多。倘若这抱负是为父寻仇,当真不好提防。
“师家门路太广,那幼是师伯彦唯一的血脉。他若成人,元廷未灭,到时拉着所谓诸百家的旗号,岂非一呼百应?儒生的诛笔伐最是厉害,一人一唾沫都能把你淹死,遗臭万年估计也是跑不了的。从他阿看来,这小心气多半是个极的,到时可就不好对付了,总没法把他拉到床上治服罢?”
花云半开玩笑,越说越离谱,但理总归是这个理。可不知怎的,听他贬低师杭抬师棋,孟开平竟凭空替师杭生一不服气来。
“他算什么唯一血脉,师杭难不是师伯彦亲生的啊?”孟开平撇了撇嘴,不屑:“这臭小,还要他阿舍命保他,也是个小窝。心气不如师杭,才学那就更不如了,师杭好歹跟着朱升学了这么多年,他还不知躲哪儿讨饭呢,拿什么跟她阿比?依我看本不足为虑。”
花云闻言一时语,孟开平又:“我接连派了五路人去寻,无果,他绝不在徽州境了。师杭说他往杭州去了,可我觉得古怪。杭州是张士诚的地盘,他去那能有什么好果吃?要说投奔外祖杭家,呵,杭家早被抄净了,留来的人也绝不敢招惹麻烦。”
说到这,孟开平与花云对视一,微微一笑:“这丫,还跟我玩花招呢。”
他想,师杭说不定会为此抱憾终。她不对他说实话不肯信任他,的确保护了师棋,但也误了师棋的生路。
“太算计了。”花云眉紧皱:“都这么久了,她竟还未放戒心,始终防你一手,可见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。你待她太好了,廷徽,她待你恐怕连三分真心都没有。你若再陷去,早晚要为她所伤,上回中毒已是死里逃生了。”
“花云兄,莫再劝了,我晓得你是为我想。”孟开平先谢他,谢罢,斩钉截铁:“但我绝不会再伤她,无论她如何待我,这是我发过的誓言。”
“我属意于她,却没能保全她的爹娘,你说,我混到这个位又有什么用呢?寻常农家弟都能使妻儿一生喜乐无忧,我不如他们。当日我与朱升作赌,赌她会不会杀我,我输了。她不仅未杀我,反而舍命救我,以己度人,量狭小,我十分惭愧。既然她不愿伤我命,旁的事便由她去罢,我只尽我所能好好待她。”
酒壶已空,两人都只余最后一杯酒。他们喝得不多,离醉意远得很,可孟开平的神清明不再。除却至亲离世,他从未哭过,许是今夜除夕佳节异乡旅居,唯有底的微微泪光了他的愫。
“我终于想明白了,若始终以怨报怨、绝不退让,我们都得不到圆满。”
“既如此,我愿意退这一步。”